1. 撲克牌手表系列

俄羅斯小丑表高檔奢飾品。

這枚腕表的一大亮點(diǎn)就是把撲克牌的元素融入在腕表的設(shè)計之中，表圈部分有撲克牌的花色圖標(biāo)，表盤面板上做了格紋和波浪紋的修飾雕花，非常精致

另外非常有趣的地方是它顯示時間的方式，左邊的眼睛是小時盤，右邊的眼睛是分針盤。調(diào)節(jié)時間的時候，右邊表耳拉出調(diào)節(jié)分針，小時針就會隨之運(yùn)轉(zhuǎn)。

左邊表耳需要用尖物按壓，來調(diào)節(jié)藏在嘴巴位置的月相功能，整體設(shè)計十分的巧妙有創(chuàng)意。

2. 耐克撲克牌系列

下面有六種方法，可以分辨aj1紅白是不是正品。

第一種、鞋身，如果是那種非常寬闊的，像個水桶一樣形狀額鞋身，就是假的。

第二種、氣孔，鞋子的氣孔太小就是假的，如果氣孔大比較均勻，那就是真的。

第三種、毛邊，一般假的做工會比較粗糙，如果是正品鞋表面就會很光滑。

第四種、商標(biāo)，正品鞋就會比較立體，商標(biāo)也會很明顯。

第五步、包裝，包裝袋沒有紅線那就是正品。

第六步、穿孔，一般出廠的時候，正品鞋都是只會穿兩個鞋孔的，那種交叉穿鞋孔的都不是正品。

3. 撲克牌手表系列介紹

1 運(yùn)動類：籃球、羽毛球、兵乓球、足球、滑板、滑旱冰、跑步、跳繩、舉重……（興趣/愛好）

2 娛樂類：聽音樂、看電影、繪畫、寫小說、看書……（興趣/愛好）

3 冒險類：做彈弓玩、做木劍玩、做橡皮槍玩……（愛好）

4 智力類：拼圖、拆裝（拆小汽車、鬧鐘、電風(fēng)扇之類的）……（興趣/愛好）

5 收藏類：收藏?fù)淇伺啤⑿∑?、手表、鞋之類的……（愛好?

6 樂器類：彈吉他、鋼琴、薩克斯、葫蘆絲、大號、小號……（興趣/愛好）

7 文藝類：折紙（可以嘗試無限種折紙飛機(jī)的辦法）、剪紙、品茶、涂鴉……（愛好）

4. 撲克牌手表系列圖片

1. 手She went to prepare him a meal with her own hands.她去親手為他做一頓飯。

2. (鐘表等的)指針A watch has three hands -- the second hand, minute hand and hour hand.手表有三根指針――秒針、分針和時針。

3. 筆跡,書法[S]She writes a beautiful hand.她寫一手漂亮的字。

4. (紙牌游戲中)手中的牌;牌戲的一盤I had a good hand.我拿得一手好牌。

5. 一手之寬(合四寸,用來量馬的高度等)

5. 發(fā)牌神器撲克牌手表

一

小時候,父親在我心目中,是嚴(yán)厲的一家之主。絕對權(quán)威。他靠出賣體力供我吃穿,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懼怕的人。

父親板起臉,母親和我們弟兄四個,就忐忑不安,如對大風(fēng)暴有感應(yīng)的鳥兒。

父親難得心里高興,表情開朗。

那時妹妹未降生,爺爺在世,老得無法行動了,整天躺在炕上咳嗽不止。但還很能吃。全家七口人高效率的消化系統(tǒng),僅靠吮咂一個三級抹灰工的汗水。用母親的話說,全家天天都在“吃”父親。

父親是個剛強(qiáng)的山東漢子,從不抱怨生活,板著臉任我們“吃”他。父親的生活原則——萬事不求人。鄰居說我們家:“房頂開門,屋地打井”。

我常常祈禱,希望父親也抱怨點(diǎn)什么,也唉聲嘆氣。我聽鄰居一位會算命的老太太說過這樣一句話:“人人胸中一口氣。”按照我天真幼稚的想法,父親唉聲嘆氣,則會少發(fā)牌氣了。

父親就是不肯唉聲嘆氣。這大概是他的“命”所決定的吧?但父親發(fā)脾氣的時候,我卻非常能諒解他,甚至同情他。

父親第一次對我發(fā)脾氣,就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一個慣于欺負(fù)弱小的大孩子,用碎玻璃在我剛穿到身上的新衣服背后劃了兩道口子。父親不容我分說,狠狠打了我一記耳光。我沒哭。沒敢哭,卻委屈極了,三天沒說話。在擁擠著七口人的不足十六平方米的空間內(nèi),生活絕不會因?yàn)樗膫€該子中的一個三天沒話而變得異常的。全家都沒注意我三天沒說話。

第四天,在學(xué)校,在課堂,老師點(diǎn)名,要我站起來讀課文。那是一篇我早已讀熟了的課文。我站起來后,許久未開口。老師急了,同學(xué)們也急了。老師和同學(xué),都用焦急的目光看著我。教室的最后一排,坐著七八位外校的聽課老師。

“你怎么了? 你為什么不開口讀?” 老師生氣了,臉都?xì)饧t 了。

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從此,我們小學(xué)二年級三班,少了一名老師喜愛的 “領(lǐng)讀生”,多了一個 “結(jié)巴磕子”。我,從此失掉了一個孩子的自尊 心……

我的口吃,直至上中學(xué)以后,才自我矯正過來。我變成了一個說話慢言慢語的人。有人因此把我看得很“成熟”,有人因此把我看得“胸有城府”。而在需要“據(jù)理力爭”的時候,我往往又成了一個“結(jié)巴磕子”,或是一個“理屈詞窮”者。父親從來也沒對我表示過歉意。因?yàn)樗麖膩硪矝]將他打我那一耳光和我以后的口吃聯(lián)系在一起……

爺爺?shù)钠庖埠芑鸨?。父親發(fā)怒時,爺爺不開罵,便很值得我們慶幸了。

母親屬羊,也像羊那么馴順,完全被父親所“統(tǒng)治”。中國的底層家庭的主婦,對困窘生活的適應(yīng)力和耐受力是極可敬的。她們憑一種本能對未來充滿憧憬。雖然這憧憬是朦朧的,盲目的,帶有浪漫的主觀色彩的。期望孩子長大成人后都有出息,是她們這種憧憬的萌發(fā)基礎(chǔ)。我的母親在這方面的自覺性和自信心,我以為是高于許多母親們的。

關(guān)于“出息”,父親是有他獨(dú)到的理解的。

一天,吃飯的時候,我喝光了一碗苞谷面粥,端著碗又要去盛,瞥見父親在瞪我。我膽怯了,猶猶豫豫地站在粥盆旁。父親卻鼓勵我:“盛呀,再吃一碗!”見我只盛了半碗,又說:“盛滿!”接著,用筷子指著哥哥和兩個弟弟,異常嚴(yán)肅地說;“你們都要能吃! 能吃,才長力氣! 你們眼下靠我的力氣吃飯,將來,你們都是要靠自己的力氣吃飯的!”

父親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真實(shí)的慈祥。一種由衷的喜悅。一種殷殷的期望。一種欣慰。一種光彩。一種愛。

我將那滿滿一大碗苞谷面粥喝下去了。還強(qiáng)吃掉半個窩窩頭。為了報答父親,報答他臉上那種稀罕的慈祥和光彩。

我以一個小學(xué)生的理解力,將父親那話理解為對我的一次具有征服性的教導(dǎo)。從那一天起,飯量大了,我覺得自己的肌肉也仿佛日漸發(fā)達(dá),力氣也似乎有所增長。

“老梁家的孩子,一個個都像小狼崽子似的。窩窩頭,苞谷面粥,咸菜疙瘩,瞧一頓頓吃得多歡,吃得多饞人喲!”這是鄰居對我們家的唯一羨慕之處。父親引以為豪。

我十歲那年,父親隨東北建筑工程公司支援大西北去了。父親離家不久,爺爺死了。爺爺死后不久,妹妹出生了。妹妹出生不久,母親病了。醫(yī)生說,因?yàn)槟赣H生病,妹妹不能吃母親的奶。哥哥已上中學(xué),每天給母親熬藥,指揮我們將家庭樂章繼續(xù)下去。我每天給妹妹打牛奶,在母親的言傳下,用奶瓶喂妹妹。

我極希望自己有一個姐姐。母親曾為我生育過一個姐姐。然而我未見過姐姐長的什么樣,她不滿三歲就病死了。姐姐死得很冤,因?yàn)楦赣H不相信西醫(yī),不允許母親抱她去西醫(yī)院看病。結(jié)果,母親偷偷抱著姐姐去西醫(yī)院,醫(yī)生說晚了。母親由于姐姐的死大病了一場。父親也從不覺得應(yīng)對姐姐的死負(fù)什么責(zé)任。父親認(rèn)為,姐姐純粹是因?yàn)槌粤藘善魉幈凰幩赖摹?

“西藥,是治外國人的病的。外國人和我們中國人的血脈不一樣。怎么可以靠西藥來治我們中國人的病?西藥要能治中國人的病,我們中國還發(fā)明中醫(yī)干什么!”

父親這樣對母親吼。

母親辯駁;“中醫(yī)先生也叫抱孩子去看看西醫(yī)?！?

“講這話的,就不是好中醫(yī)!”父親更惱火了。

母親,只有默默垂淚而已。

鄰居那個會算命的老太太,說按照麻衣神相,男屬陽,女屬陰。說我們家的血脈陽盛陰衰,不可能有女孩。說我夭折的姐姐,是被我們家的陽剛之氣“克”逃了,又托生到別人家中去了。

一天晚上,我親眼看見,父親將一包中草藥偷偷塞進(jìn)爐膛里,滿屋彌漫一種苦澀的中草藥味。父親在爐前呆呆站立了許久,從爐蓋子縫隙閃耀出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臉上。父親的神情那般肅穆,肅穆中呈現(xiàn)出一種哀傷……

我幼小的心靈,當(dāng)時很信服麻衣神相之說。要不妹妹為什么是在父親離家,爺爺死后才出生呢?我盡心盡意照料妹妹,希望妹妹是個膽大的女該,希望父親三年內(nèi)別探家。唯恐妹妹也像姐姐似的,“托生”到別人家中去。

父親果然三年沒探家,不是怕“克”逃了妹妹,是打算積攢一筆錢。他身在異地,但仍企圖用他那條“萬事不求人”的生活原則遙控家庭。

“要節(jié)儉,要精打細(xì)算,千萬不能東挪西借……”父親求人寫的每一封家信中,都忘不了對母親諄諄告誡一番。父親每月寄回的錢,根本不足以維持家中的起碼開銷。母親徹底背叛了父親的原則。我們家“房頂開門,屋地打井”的“自力更生”的歷史階段,很令人悲哀地結(jié)束了。我們連心理上的所謂“窮志氣”都失掉了……

父親第一次探家,是在春節(jié)前夕。父親攢了三百多元錢,還了母親的債,剩下一百多元。

“你是怎么過的日子? 啊? 我每封信都叮囑你,可你還是借了這么多債! 你帶著孩子們這么個過法,我養(yǎng)活得起嗎?”父親對母親吼。他坐在炕沿上,當(dāng)著我們的面,粗糙的大手掌將炕沿拍得啪啪響。

母親默默聽著,一聲不吭。

“爸爸,您要責(zé)罵,就責(zé)罵我們吧! 不過我們沒亂花過一分錢?！备绺绮黄降靥婺赣H辯護(hù)。

我將書包捧到父親面前,兜底兒朝炕上一倒,倒出了正反兩面都寫滿字的作業(yè)本,幾截手指般長的鉛筆頭。我瞪著父親,無言地向父親申明:我們并沒亂花過一分錢。

“你們這是干什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母親嚴(yán)厲地訓(xùn)斥我 們。

父親側(cè)過臉,低下頭,不再吼什么。許久,他終于長嘆了一聲。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嘆氣。我心中倏然對父親產(chǎn)生了一種憐憫。

第二天,父親帶領(lǐng)我們到商店去,給我們兄弟四個每人買了一件新衣服,也給母親買了一件平絨上衣……

父親第二次探家,是在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

“錯了,我是大錯特錯了……”一一細(xì)瞧著我們幾個該子因吃野菜而浮腫不堪的青黃色的臉,父親一迭連聲說他錯了。

“你說你什么事錯了?”母親小心翼翼地問。

父親用很低沉的聲音回答:“也許我十二歲那一年就不該闖關(guān)東……猜想,如今老家的日子興許會比城市的日子好過些?就是吃野菜,老家能吃的野菜也多啊……”

父親要回老家看看。果然老家的日子比城市的日子好過些,他就將決定帶領(lǐng)母親和我們五個孩子回老家,不再當(dāng)建筑工人,重當(dāng)農(nóng)民。

父親這一念頭令我們感到興奮,給我們帶來希望。我們并不迷戀城市。當(dāng)時,野菜也好,樹葉也好,哪里有無毒的東西能塞滿我們的胃,哪里就是我們的福地。父親的話引發(fā)了我們對從未回去過的老家的向往。

母親對父親的話很不以為然,但父親一念既生,便會專執(zhí)此念。任何人也難以使他放棄。

父親要帶一個兒子回山東老家。

在我們——他的四個兒子之間,展開了一次小小的紛爭。最后,父親莊嚴(yán)地對我說:“老二,爸帶你一塊兒回山東!”

老家之行,印象是凄涼的。對我,是一次大希望的大破滅;對父親,是一次心理上和感情上的打擊。老家,本沒親人了,但畢竟是父親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人,極羨慕父親這個掙現(xiàn)錢的工人階級;故鄉(xiāng)的孩子,極羨慕我這個城市的孩子,羨慕我穿在腳上的那雙嶄新的膠鞋。故鄉(xiāng)的野菜,還塞不飽故鄉(xiāng)人的胃。我和父親路途上沒吃完的兩摻面饅頭,在故鄉(xiāng)人眼中,是上等的點(diǎn)心。父親和我,被故鄉(xiāng)一種饑餓的氛圍所促使,竟忘乎所以地扮演起“衣錦還鄉(xiāng)”的角色來。父親攢下的三百多元錢,除了路費(fèi),東家給五元,西家給十元,以“見面禮”的方式,差不多全救濟(jì)了故鄉(xiāng)人。我和父親帶了一小包花生米和幾斤地瓜干離開了故鄉(xiāng)……

到家后,父親開口對母親說的第一句話是:“孩子他媽,我把錢抖擻光了! 你別生氣,我再攢……”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用內(nèi)疚的語調(diào)對母親說話。

母親淡淡一笑:“我生啥氣呀! 你離開老家后,從沒回去過,也該回去看看嘛!” 仿佛她對那花光了的三百多元錢毫不在乎。但我看見,母親背轉(zhuǎn)身時,眼淚卻從眼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

那一夜,父親翻身不止,長嘆接短嘆。

兩天后,父親提前回大西北去了。假期內(nèi)的勞動日是發(fā)雙份工資的……

二

父親始終恪守自己給自己規(guī)定的三年探一次家的鐵律,直至退休。父親是很能攢錢的。母親是很能借債的。我們家的生活,恰恰特別需要這樣一位父親,也特別需要這樣一位母親。

我記憶的底片上,父親越來越成為一個模糊的虛影,三年顯象一次。在我的情感世界中,父親越來越成為一個我想要報答而無力報答的恩人。

報答這種心理,在父子關(guān)系中,其實(shí)無啻于溶淡骨血深情的稀釋劑。它將最自然的人性,最天經(jīng)地義的倫理,扭曲為一種最荒唐的債務(wù)。而窮困之所以該詛咒,不只因?yàn)樗斐晌镔|(zhì)方面的債務(wù),更因?yàn)樗斐删裆虾颓楦猩系膫鶆?wù)。

父親第三次探家,正是哥哥考大學(xué)那一年。父親對哥哥想考大學(xué)這一欲望,以說一不二的威嚴(yán)加以反對?！拔夜┎黄鹉闵洗髮W(xué)!”父親的話,沒有絲毫商量余地。

好心的鄰居給哥哥找了一個掙小錢的臨時活——在菜市場賣菜,賣十斤菜可掙五分錢。哥哥每天偷偷揣上一冊課本,早出晚歸?；丶液蠼唤o父親五角錢。那五角錢,是母親每天偷偷塞給哥哥的。哥哥實(shí)則是到公園里或松花江邊去溫習(xí)功課的。騙局終于敗露,父親對這種“陰謀詭計”大發(fā)雷霆,用水杯砸碎了鏡子。

父親氣得當(dāng)天就決定回大西北。我和哥哥將父親送到火車 站。

列車開動前,父親從車窗口探出身,對哥哥說:“老大,聽爸的話,別考大學(xué)! 咱們?nèi)移呖?只我一個人掙錢,我已經(jīng)五十出頭了,身板一天不如一天了,你應(yīng)該為我分擔(dān)一點(diǎn)家庭的擔(dān)子了啊……”父親的語調(diào)中,流露出無限的苦衷和哀哀的懇求。

列車開動時,父親流淚了。一滴淚水掛在父親又黑又硬的胡茬上。我心里非常難過,卻說不清究竟是為父親難過,還是為哥哥難過。我知道,哥哥已背著父親參加了高考。母親又一次欺騙了父親,哥哥又一次欺騙了父親。

幾天后,哥哥接到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母親欣慰地笑了,哥哥卻哭了……

我又送走了哥哥。

哥哥沒讓我送進(jìn)站。他說:“省下買站臺票的五分錢吧。”

在檢票口,哥哥又對我說:“二弟,家中今后全靠你了! 先別告訴爸爸,我上了大學(xué)……”

我站在檢票口外,呆呆地望著哥哥隨人流走入火車站,左手拎著行李卷,右手拎著網(wǎng)兜,一步三回頭。

我緩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緊緊攥著沒買站臺票省下的那五分鋼幣。

我無法對父親長久隱瞞哥哥已上了大學(xué)這件事,在一封信中向父親透露出了實(shí)情。

結(jié)果,哥哥在第一個假期被學(xué)校送回來了。他再也沒能返校。他進(jìn)了精神病院——一個精神世界的自由王國——一個心理弱者的終生歸宿。

我從哥哥的日記本中,翻出了父親寫給哥哥的一封信。一封錯字和白字占半數(shù)以上的信,一封并不徹底的掃盲文化程度的信……

父親第四次探家前,我到北大荒去了。以后的七年內(nèi),我再沒見過父親。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和父親同時探家。

在我下鄉(xiāng)的第七年,連隊(duì)推薦我上大學(xué)。那已是第二次推薦我上大學(xué)上。我并不怎么后悔地放棄了第一次上大學(xué)的機(jī)會。哥哥上大學(xué)所落到的結(jié)果,遠(yuǎn)比父親對我的人生教導(dǎo)在我心理上造成更為深刻的不良影響。然而第二次被推薦,我卻極想上大學(xué)了。第二次即最后一次。我不會再獲得第三次被推薦的機(jī)會。那一年我二十五歲了。

我明白,錄取通知書沒交給我之前,我能否邁入大學(xué)校門,還是一個問號。連干部同意不同意,至關(guān)重要。我曾當(dāng)眾頂撞過連長和指導(dǎo)員,我知道他們對我耿耿于懷,我因此而憂慮重重。幾經(jīng)徹夜失眠,我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告知父親我已被推薦上大學(xué),但最后結(jié)果,尚在難料之中,請求父親匯給我二百元錢。還告知父親,這是我最后一次上大學(xué)的機(jī)會。信一投進(jìn)郵筒,我便追悔莫及。我猜測父親要么干脆不給我回音,要么會寫封信來狠狠罵我一通?？隙ū攘R哥哥那封信更無情。按照父親做人的原則,即使他的兒子有當(dāng)皇上的可能,他也是決不能容忍他的兒子為此用錢去賄賂人心的。

沒想到父親很快就匯來了錢,二百元整。匯單的附言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錯別字:“不勾,久來電。”

當(dāng)天我就把錢取回來了。晚上,下著小雨。我將二百元錢分裝在兩個衣兜里,一邊一百元,雙手都插在衣兜,緊緊攥著這兩沓錢。我先來到指導(dǎo)員家,在門外徘徊許久,沒進(jìn)去。后來到連長家,鼓了幾次勇氣,推門進(jìn)去了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立刻告辭。雙手始終沒從衣兜里掏出來,將兩沓錢攥濕了。

我緩緩地在雨中走著。那時刻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老梁師傅真不容易呀,一個人要養(yǎng)活你們這么一大家子! 他節(jié)儉得很呢,一塊臭豆腐吃三頓,連盤炒菜都舍不得買……”

這是父親的一位工友到我家對母親說過的話。那時我還幼小。長大后忘了許多事,但這些話卻忘不掉。

我覺得衣兜里的兩沓錢沉甸甸的,沉得像兩大塊鉛。我覺得我的心靈那么骯臟,我的人格那么卑下,我的動機(jī)那么可恥。我恨不得將我這顆骯臟的心從胸膛內(nèi)嘔吐出來,踐踏個稀巴爛,踐踏到泥土中。我走出連隊(duì)很遠(yuǎn),躲進(jìn)兩堆木楞之間的空隙,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我哭自己,也哭父親。父親他為什么不寫封信罵我一通啊!

第二天抬大木時,我堅(jiān)持由三杠換到了二杠——負(fù)荷最沉重的位置。當(dāng)一噸多重的巨大圓木在八個人的號子聲中被抬離地面,當(dāng)抬杠深深壓進(jìn)我肩頭的肌肉時,我心中暗暗呼應(yīng)的卻是另一種號子——爸爸,我不,不! ……

那一年我還是上了大學(xué)。連長和指導(dǎo)員并未從中作梗,而且還把我送到了長途汽車站。和他們告別時,我情不自禁地對他們說了一句:“真對不起……”他們默默對望了一眼,不知我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三

三年大學(xué),我一次也沒有探過家,為了省下從上海到哈爾濱的半票車費(fèi),也為了父親每個月少吃一塊臭豆腐,多吃一盤炒菜。

畢業(yè)后。參加工作一年,我才探家。算起來,我已十年沒見過父親了。父親提前退休了。他從腳手架上摔下來過一次,受了內(nèi)傷,也年老了,干不動重體力活了。

三弟返城了。我回到家里時,見三弟躺在炕上,一條腿綁著夾板,呆在半空。小妹告訴我,三弟預(yù)備結(jié)婚了,新房是傍著我們家老屋山墻蓋起的一間“偏廈子”。我們家的老屋很低矮,那“偏廈子”不比別人家的煤棚高多少。

我進(jìn)入“新房”看了看,出來后問三弟:怎么蓋得這么湊湊合合的?”

三弟的頭在枕上側(cè)向一旁,半天才說:“沒錢,能蓋起這么一間就不錯了?！?

我又問:“你的腿怎么搞的?”

三弟不說話了。

小妹從旁替他說:“鋪油氈時,房頂木板太朽了,踩塌掉進(jìn)屋里……”

我望著三弟,心里挺難過,我能讀完三年大學(xué),全靠三弟每月從北大荒寄給我十元錢。吃過晚飯后,我對父親說:“爸爸,我想和你談件事?！?

父親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等待我說。父親看我時的目光,令我感到有些陌生。是因?yàn)槲覀兏缸臃謩e了整整十年嗎?是因?yàn)槲页闪艘粋€大學(xué)畢業(yè)生嗎?我不得而知。他看我那一眼,像一匹老馬看自己帶大的一頭鹿。

我向父親伸出了一只手:“爸爸,把你這些年攢的錢都拿出來,給三弟蓋房子用吧!”

父親又用那種有些陌生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沉默半晌,才低聲說:“我……不是已經(jīng)給了嗎?……”

我說:“爸爸,你只給了弟弟二百五十元錢呀,那點(diǎn)錢能夠蓋房子用嗎!”

“我……再沒錢……”父親的聲音更低。

我大聲說:“不對! 爸爸,你有! 我知道你有! 你有三千多元錢! ……”

父親騰地從炕沿上站了起來,臉色漲得紫紅,怒吼道:“你!……你簡直胡說! 我什么時候攢下過三千元? ……”

躺在炕上的三弟插嘴說:“二哥,你何必為我逼爸爸呢! 爸爸一輩子都想攢錢,如今總算攢下了,能舍得拿出來為我蓋房子?”口吻中流露出一個兒子內(nèi)心對父親的極大不滿。

我生氣了,提高嗓音說:“爸爸,你這樣做不對! 三弟能在那樣一間煤棚似的破屋里結(jié)婚嗎?那里出生的,將是你的孫子,或是你的孫女! 你會在子孫后代面前感到羞愧的! ……”

“住嘴! ……”父親舉起了一個拳頭。拳頭沒落到我身上,在空中僵了片刻,沉重地垂下了。

母親,四弟和小妹趕緊從里間屋出來,把我往里間屋拉。

“你! ……十年沒見我,一見我就教訓(xùn)我么? 好一個兒子啊! 你就是這樣給你弟弟妹妹們作榜樣的么?你可算念成大學(xué)了! 你給我滾……”父親臉腮抽搐著,眼中噴射出怒火。他用手朝我一指,又吼出一個“滾”字,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我一下掙脫了母親和四弟拉住我的手,大聲說:“爸爸,我永遠(yuǎn)不再回這個家……”說完,沖出了家門。

我一口氣走到火車站,買了一張三個小時后開往北京的火車票,坐在候車室的長凳上,一支接一支吸煙。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有人輕輕叫我,我抬起頭,見母親和四弟站在面前。

四弟說:“二哥,回家吧!”

母親也說:“回家吧,媽求你!”

“不……”我堅(jiān)決地?fù)u搖頭。

母親又說: 你怎么能那樣子跟你父親爭吵呢?他的確是沒攢下那么多錢呀! 他攢下的一點(diǎn)錢,差不多全給你三弟了……下個月初就要給你哥哥交住院費(fèi)……”

我打斷母親的話,說:“媽媽,您別替我父親辯護(hù)了! 我在大學(xué)時,您親自寫信告訴過我,我父親已積攢下了三千元錢。他怎么能對他的兒子那么吝嗇?”

母親怔了一下,說:“傻孩子,是媽不好,媽那是騙你的呀!為了讓你在大學(xué)里安心讀書,不掛慮家中的生活……”

聽了母親的話,我呆呆地望著母親那張憔悴的臉,發(fā)愣許久,說不出話來。

“聽媽的話,回家吧! 回家跟你爸認(rèn)個錯……”母親上前扯 我。

我,低下頭哭了……

我跟著母親和四弟回到了家里。我向父親認(rèn)了錯。父親當(dāng)時沒有任何原諒我的表示。

小妹那時已中學(xué)畢業(yè),在家待業(yè)兩年了,一直沒有分配工作。母親低眉下眼去找過街道主任幾次,街道主任終于給了個活話說:“下一次來指標(biāo),我給使把勁,試試看吧?！?

母親將這話學(xué)給父親,對父親說:“為了孩子,這人情,管多管少,無論如何也得送啊!”

父親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牛皮紙錢包,遞給母親,頭也不抬地說:“我這個月的退休金,剛交了老大的住院費(fèi),剩下的,都在里邊了……”

紙錢包里,大票只有兩張拾元的了。母親猶豫了一陣,將其中一張交給妹妹。妹妹就用那拾元錢買了點(diǎn)不成體統(tǒng)的東西,當(dāng)天拎著去街道主任家 “表示表示”。怎么拎去的,又怎么拎回來了。

母親詫異地問:“怎么拎回來了? 嫌少?”

“人家說,多年住在一條街上,收了,就顯得不好了?！毙∶镁趩实卣f,“人家說,要是咱們非愿意‘表示表示’,她家買了一噸好煤,咱們幫忙給拉回來……”說罷,怯怯地瞟了父親一眼。

父親始終沒抬頭,聽罷小妹的話,頭更低下去了。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開口說:“我和你四哥……一塊兒去給拉回來……”

四弟剛巧從外面回來,問明白后,為難地對父親說:“爸,我們廠的團(tuán)員明天要組織一次活動,我是團(tuán)支部書記,不能不去呀!”

小妹急了:“什么破團(tuán)支部書記,你當(dāng)?shù)媚敲瓷习a? 明天不給拉回來,人家的煤票就過期了……”

這一切話,我都在里屋聽到了。我跨出里屋,對小妹說:“明天我和爸去拉。”

父親突然莫名其妙地火了:“誰都用不著你們! 我明天一個人去拉! 我還沒老得不中用,我還有力氣!”

頭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第二天,雨下得更大了。我和父親借了輛手推車,冒雨去拉煤。路很遠(yuǎn)。煤票是在一個鐵道線附近的大煤廠開的。距我們住的街區(qū),有三十來里。一噸煤,分三趟拉。拉第三趟時,天黑了,經(jīng)過鐵道線時,手推車的一個車輪卡在鐵軌岔角里,無論我和父親使出多大的力氣,都紋絲不動。我和父親一個推,一個拉,弄得渾身是泥,雙手處處是傷,暴雨中,我只聽見父親像牛一樣呼哧呼哧的的喘息聲。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父親大聲喊:“爸爸,你在這兒看著,我去道班房找個人來幫幫忙!”

“你的力氣都哪去了?”父親一下子推開我,彎下腰,用他那肌肉萎縮了的肩膀去扛車。

遠(yuǎn)處傳來了火車的吼聲。一列火車開過來了。在閃電亮起的霎間,我看見一塊松馳的皮膚,被暴雨無情地鞭打著。那是一個老年人喪失了力氣的脊梁。

車頭的燈光射了過來,父親仍在徒勞無益地運(yùn)用著微不足道的力氣。

我拔腿飛快地朝道班房跑去。

道班工人發(fā)出了緊急停車信號。

列車停住了。道班工人和我一塊跑到煤車前。

父親還在用肩膀扛煤車。他仿佛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有火車開過 來。

“你他媽的玩命啊!”道班工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火車車頭的光束正照著煤車。父親的肩膀,終于離開了煤車。他緩緩抬起了頭,我看清了他那張絕望的、皺紋縱橫的臉。雨水,從他的老臉上往下淌著。

我知道,從父親臉上淌下來的,絕不僅僅是雨水。父親那瞪大的眼神空洞的眼睛,那抽搐的臉腮,那哆嗦的雙唇,都說明了這一點(diǎn)……

四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封電報。電文——“父即日乘十八次去京,接站?！?

我又幾年沒探親了。我與父親又幾年沒見面了。我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可以說是一個中年人了。電報使我心中涌起了一個中年人對自己老父親的那種情感。人的回憶,是可以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焦距”的,好像照片隨著時間改變顏色一樣?；貞浲?我心中對父親的譴責(zé)少了,對自己的譴責(zé)反而多了。我作為一個兒子,畢竟沒有給過父親多少愛啊!

電報沒能在頭一天交到我手里,卻從門底縫塞進(jìn)了我的辦公室。我頭一天熬夜,第二天上班很遲?？纯词直?離列車到站時間,僅差一小時十五分。我手中拿著電報,心里倏忽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租一輛小汽車去接站。這念頭產(chǎn)生得很隨便,就像陜西人想吃一頓“羊肉泡饃”。父親生平連一次小汽車也沒坐過,我要給予父親“生平第一次”。我給幾處出租汽車站打電話,終于到了一輛車,但半小時以后才到。一路紅燈,駛駛停停。到火車站,早已過時。

我打開車門就往下跳,司機(jī)一把揪住我:“車費(fèi)!”我一摸衣兜,錢包沒帶! 只好向司機(jī)賠笑臉,告訴他我是來接人的,接到了再給他車費(fèi)。說了不少好話,最后將工作證押給他,他才算松開了手。

站內(nèi)站外,都沒尋找到父親。

我沮喪地回到出租汽車跟前,央求司機(jī)再送我回家,來去車費(fèi)一塊付。

司機(jī)哼了一聲,將車開走了。我見方向不對,賠著笑臉問:“你要把我拉哪去呀?”

司機(jī)冷冰冰地回答“出租汽車總站。我餓了,該吃午飯了。你在總站再要一輛車吧!”

我自認(rèn)理虧,不便再說什么。

在出租汽車總站,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坐進(jìn)了另一輛小汽車?yán)铩；貋淼故且宦凤w快,算帳時、可把我嚇了一大跳——二十三元!

一進(jìn)家門,見父親已在家中了。

我埋怨道:“爸爸,你怎么不在火車站多等一會兒啊?讓我白接了你一趟!”

父親說: “等了一會兒,沒見著你,我心想你不會來接了……”

“拍了電報,我能不去接嗎? 真是的!”我說,“爸,先給我二十三元錢!”

剛見面,伸手要錢,父親奇怪、疑惑地瞧著我。我只好解釋:“爸爸,我是租了一輛小汽車去接你的,司機(jī)在下邊等著呢! 我的錢包放在辦公室了?！?

仿佛為了證實(shí)我的話,司機(jī)按了幾聲喇叭。

父親當(dāng)時那種表情,就好像說我是租了一艘宇宙飛船去接他似的。他緩緩解開衣扣,拆開縫在衣里兒的一塊布,用手指捻出三張拾元的錢鈔,默默遞給了我。我從父親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心里想說的一句話:“你擺的什么譜啊!”

“爸爸,這錢我會還你的……”我接過錢,匆匆奔下樓去。

當(dāng)我回到屋里,見父親臉色變得很陰沉,也不瞧我,低頭吸煙。我省悟到,我剛才說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話……

父親,不再是從前那個身強(qiáng)力壯的父親了,他老了。他是完完全全的老了,他那很黑的硬發(fā)已經(jīng)快脫落光了,沒脫落的也白了。胡子銀灰間黃,飄飄逸逸,留過第二顆衣扣。這一大把胡子,給他增添了些許老人的威儀。而他那一臉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皺紋里,卻分明凝聚著某種不遂的夙愿的殘影……

父親到來的第一天,打量著我們家在走廊占據(jù)的“領(lǐng)地”,不無感觸地說:“老二,你有福氣啊! 你才參加工作幾年啊,就分到房子了。走廊這么寬,還能當(dāng)廚房……你……比我強(qiáng)……”

這話從父親口中說出,以那么一種淡漠的自卑的語調(diào)說出,使我心中有些難過。父親當(dāng)了一輩子建筑工人,蓋了一輩子樓房,卻羨慕我這筒子樓里的十三平米……他是被尊稱為主人翁的人啊……

編輯部暫借給我一間辦公室。每天晚上,我和父親住在辦公室,妻和孩子住在家中。我雖沒有讓父親生平第一次坐上小汽車,父親卻沾了我的光,生平第一次住上了樓房。

父親每天替我們接孩子,送孩子,拖地板,打開水,買菜,做飯,乃至洗衣服,拆被子,換煤氣。一切的家務(wù),父親都盡量承擔(dān)了。

我不希望我的老父親淪落為我的老勤雜員。我對父親說:“爸爸,你別樣樣事都搶著做。你來后,我們都變懶了!”

父親陰郁地回答:“我多做點(diǎn),倒累不著。只要能在你們這兒長住下去,我就很知足了……你妹妹結(jié)婚后,家中實(shí)在住不開了,我萬不得已,才來攪擾你們……”

父親的性格也變了。變成一個通情達(dá)理的,事事處處,家里家外都很善于忍讓的,毫無脾氣的老頭了。

除了家務(wù),父親還經(jīng)常打掃公共樓道,樓梯,廁所,水池。他不久便獲得了全樓人的稱贊和敬意。父親初來乍到時,人們每每這么問我:“那個大胡子老頭就是你父親嗎?”以后我聽到的問話往往是:“你就是那個大胡子老頭的兒子呀?” 在我的意識中,父親是依附于我的人格而存在的;在不少人心目中,我則開始依附于父親的人格而存在了。一些從不到我家中走動的工人們,也開始出現(xiàn)在我家了。使我同他們也變得貼近了。

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不是家屬洗澡的日子,父親也可以公然到廠內(nèi)浴室洗澡。沒票,父親也可以從容不迫地進(jìn)入廠內(nèi)禮堂看電影。忘帶食堂飯菜票,父親也可以從食堂里先端回飯菜來。而人們還都對他很客氣,很友好。這些“優(yōu)待”,我是沒受到過的。

父親身上最大的變化,是對知識分子表現(xiàn)出了由衷的尊敬。以前,他將各類知識分子統(tǒng)稱為“耍筆桿子”的?？俊八９P桿子”,而不是靠力氣吃“輕巧飯”的人,是他所瞧不起的。可這次住到我身邊后,面對來找我的“耍筆桿子”的,他卻總是臂微垂,腰微彎,很不自然地做他所不習(xí)慣的鞠躬狀,臉上呈現(xiàn)出似乎不敢舒展的恭而敬之的笑容,替我給客人沏茶,點(diǎn)煙。當(dāng)我和客人侃侃而談時,父親總是默默地坐在角落,一會兒注意地瞧著我,一會兒注意地瞧著客人,側(cè)耳聆聽。我和客人談到該吃飯時,他便會起身悄然做飯。做完后進(jìn)屋,低聲問我:“飯做好了,你們現(xiàn)在要吃么?還是再過一會兒?”飯后,照例搶著刷洗碗筷。

一次,送走客人后,我對父親說:“爸爸,你不必對客人過分恭敬,過分周到,他們大多數(shù)是我的同事,朋友,用不著太客氣?！?

“我……過分了么?”父親訥訥地問,仿佛我的話對他是一種指責(zé)……

幾天后,我收到了友人的一封信,信中寫道:“昨天我到你家找你,你不在,我和你的老父親交談了兩個多小時。他真是一位好父親,好老人。但我感到,他太寂寞了。他對我說,連和你交談幾句話的機(jī)會都沒有。你真那么忙嗎……”

這封信使我無比慚愧,無比自責(zé)。是的,父親來后,我?guī)缀鯖]同父親交談過。即使一次不太長久的,半小時以上的,父與子之間的隨隨便便的交談也沒有過。父親簡直就像我雇的一個老仆役,勤勤懇懇,一聲不吭……

第二天晚飯后,我沒到辦公室去抄那篇急待發(fā)出的稿子,見妻抱著孩子到鄰居家玩去了,我坐到了父親面前。

我低聲說:“爸爸,跟我聊幾句家常話吧!”

父親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用一種單刀直入的語調(diào)問:“老二,你為什么不爭取入黨啊?”

我怔住了。我預(yù)先猜想三天三夜,也料不到父親會向我提出這樣的問題。

難道這就是父親最想同我交談的話題么?

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又說:“爸爸,聊幾句家常吧!”

“你們兄妹五個,你哥呢,就不提他了……比起來,頂數(shù)你有了點(diǎn)出息,可你究竟為什么不爭取入黨啊?” 父親的目光仍定定地看著我,揪住這個話題不放。

我怎么回答呢? 我想了想,說:“爸爸,你怎么會把入不入黨看得那么重呢? 你希望我能入黨,當(dāng)官,掌權(quán),而后就可以……”

父親聽出來了,我的話對他的愿望顯然不無輕蔑。父親緩緩站起,一只手撐著椅背,像注視一個冒充他兒子的人似的,瞇起眼睛,眈眈地瞪著我。他突然推開椅子,轉(zhuǎn)身朝外就走。椅子倒在地上,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他在門口站住,回過頭,瞪著我,大聲說:“你再說什么做官不做官的話,我就揍你!”說罷,一步跨出了房間。

在那一時刻,站在我面前的,又是從前那威嚴(yán)而易怒的父親 了。

我懷著復(fù)雜的心情離開家,來到了辦公室。我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捧著臉腮,陷入沉思。

我理解父親對共產(chǎn)黨的感情。他六歲給地主放牛,十二歲闖關(guān)東,親眼看到過國民黨怎樣殘害老百姓。他被日本人抓過勞工。要不是押勞工的火車被抗聯(lián)伏擊,很難想象他今天還活著,也不知這個世界上會不會還有我這位“青年作家”……

但寫一份入黨申請書,畢竟要比創(chuàng)作一篇小說難得多。在我心靈中,還有許多腌臜得沒勇氣告人的欲念,還時時受到個人名利的誘惑,還潛藏著對享樂的希冀,還包裹著對虛榮的向往,還……我不,我不能夠懷著一顆極不干凈的心在一張雪白的紙上寫下:我要求加入……

人可以欺騙別人,但無法欺騙自己。

我在心中說:“爸爸,原諒我! 我不,現(xiàn)在還不……”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突然推開了。

父親來了。他連看也不看我,徑直走到他睡的那張臨時支起的鋼絲床前,重重地坐了下去。鋼絲床發(fā)出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

我轉(zhuǎn)過身去瞧著父親。

他又猛地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我,憤憤地大聲說:“你可以瞧不起我,你的父親! 但我不允許你瞧不起共產(chǎn)黨! 如果你已經(jīng)不信服這個黨了,那么你從此以后也別叫我父親! 這個黨是我的救星! 如果我現(xiàn)在還身強(qiáng)力壯,我愿意為它賣力一直到死!你以為你小子受了點(diǎn)苦就有資格對共產(chǎn)黨不滿啦? 你受的那點(diǎn)苦跟我在舊社會受的苦一比算個屁!”

我想對父親解釋幾句什么,卻一句適當(dāng)?shù)脑捯矊ふ也坏健Ｎ乙谎圆话l(fā)地望著父親,我覺得委屈極了,直想哭?！　?

五

父親對我教訓(xùn)了這一次之后,接連幾天不理我,不跟我說一句話。

一天傍晚,有一個外地的陌生姑娘來到我家中。她自稱是一位文學(xué)青年,讀過我的幾篇作品,希望能同我談?wù)劇?

我?guī)齺淼搅宿k公室。

她很漂亮。身材很美,又高,又窈窕。一張白凈的鵝蛋形的臉,容貌端莊嫻雅,眼睛挺大,閃耀著充滿想象的光彩。剪得整齊的烏黑的短發(fā),襯托著她那張動人的臉,像荷葉襯托著荷花。她穿一件五彩繽紛的花外衣,只有三顆扣子,好像是骨質(zhì)的,月牙形,非常別致;半敞的衣襟露出里面深紅色的毛衣。她端坐在沙發(fā)上,修長的雙臂微向前探,雙手習(xí)慣地攬住兩膝,從頭到腳煥發(fā)著浪漫氣質(zhì)。

我沏了一杯茶端給她。她接過去,看了一眼,欠身輕輕放在桌上,說:“我不喝綠茶。我從小就是喝花茶的?！?

我說:“請便。”將椅子搬到她斜對面,瞧著她問:“你想和我談些什么呢?”

她嫵媚地一笑:“當(dāng)然是談文學(xué)啦……不過,也希望不僅僅限于文學(xué)?！?

我說:“那么就請談吧! 不過,我也許會令你失望,我不是個理想的交談?wù)?。?

兒子有些發(fā)高燒。走出家門時,妻正在給兒子灌藥,而父親在給我洗衣服。我盡量排除思路上的干擾,集中精神。我想她一定會首先向我提出什么問題。但她沒有。她用悅耳的音調(diào)向我講述起她自己來。

她說她離開家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從南到北,旅游了不少大城市,拜訪過了許多頗有名氣的青年作家。接著,便依次向我說出他們的名字,有人是我認(rèn)識的,有人是我沒見過面的。還說她崇拜某某人及其作品,難以忍受某某人及其作品,欣賞某某人的作品但不喜歡作者本人。她很坦率。

“你此行是出差么?”我問。

“噢——不,“她搖搖頭,又是那么一笑,“就是為了玩,散散 心?！?

“你的單位竟會給你這么長一段假?”

“我現(xiàn)在是自由公民,不受任何單位管束!”

“你是個待業(yè)青年?”

“我想干工作時便可以有工作,膩煩了就當(dāng)自由公民?！?

我迷惑不解地望著她。她攬住兩膝的雙手放開了,身體舒展地靠在沙發(fā)上,目光迅速地向我的辦公室內(nèi)環(huán)視一番,說:“你的辦公室可以容得下五對人跳舞。”我說:“大概是可以的。可我不會跳舞。”

這回輪到她迷惑不解了,懷疑地盯著我,要看出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我慚愧地笑笑。她的目光移開了,落在寫字臺上,又問;“自由市場上買的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

“樣式太老?！?

“你是嫌它俗氣。但便宜?！?

她的目光又盯在了我臉上。我說:“請接著談下去吧。你剛才談到自己的話還使我有些不明白?！?

“是嗎!”懷疑的神態(tài),懷疑的口吻! 接著,她輕輕嘆了口氣,平平淡淡地說,“報考過電影學(xué)院,音樂學(xué)院,都沒考上。在外貿(mào)局工作了三個月,在旅游局工作了半年,這兩個單位都沒能更長久些吸引住我。在省圖書館混了一年,因?yàn)槟抢镉袝?才拴住我一年?？磿部茨仧┝?于是就辭職了……回去以后,也許會到省電視臺,看我那時心情好不好,樂不樂意去……”

我終于明白,她是來自另一個天地的。

“你出來這么長時間,父母放心么?”

“他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每座城市都有父親當(dāng)年的老戰(zhàn)友?；蛘咦∷麄兗抑?或者住賓館……”

我沒有什么再想問的了,只聽著她說。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你一定無法理解我……小時候,我和姐姐,覺得世上任何好吃的東西我們都吃過了,我們就將糖和鹽拌在一起,再澆點(diǎn)辣椒油……現(xiàn)在,我的心境就跟小時候似的。我覺得我對什么都膩煩了,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就好像我小時候?qū)κ澄锸チ宋队X一樣……”

我依舊望著她那張漂亮的臉,心中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異樣的同情——也許應(yīng)該叫做憐憫。

她見我在很認(rèn)真地聽,繼續(xù)說下去:“本想離開家散散心,但結(jié)果心境反而越來越不好。每座城市都到處是人,人,人,愚昧的,沒文化的,渾渾噩噩的人,許許多多的人,每天都在談?wù)摲孔訂栴},待業(yè)問題……”

我平靜地問:“你無法忍受這樣一些人們嗎?”

“難道你能夠忍受這樣一些人嗎?”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又盯在我臉上。

我沒有立即回答她。我又想起了我躲在木楞堆間痛哭過一場的那個雨夜,想起了我和父親為了妹妹早日分配工作給街道主任拉煤的那個雨夜。小雨,大雨,都是下雨的夜……為什么保留在我記憶中的都是雨夜呢?

我畢竟從我生活中的兩個雨夜度過來了。我畢竟扯著父親的破衣襟,扯著一個沒有受過文化教育的,頭腦中有著狹隘的農(nóng)民意識的父親的破衣襟,一步步從生活中走過來了,一歲歲長大了……

“古老的國家,古老的民族,活在這么一種氛圍中,每個人都將要被窒息而死……”那姑娘悅耳的聲音,使我的注意力不能從她身上過久地分散。

我要求地說:“讓我們談?wù)勎膶W(xué)吧!”

“文學(xué)?……”她嘴角浮現(xiàn)一絲嘲諷,大聲說,“中國目前不可能有文學(xué)! 中國的實(shí)際問題,就在于人口眾多。如果減少三分之二,一切都會變個樣子!”

我冷冷地回答她:“好主意! 減少的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那些愚昧的,沒文化的,渾渾噩噩的,每天都在談?wù)摲孔訂栴}和待業(yè)問題的人羅?”

我情緒的變化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皺起眉頭,用一種憂國憂民的語調(diào)說:“就在今天,就在你們北影廠門口,我看到一個白胡子老頭,抱著一個傻乎乎的孩子,在圍觀一輛外國小汽車,我心里真是悲哀極了! 我要寫一篇心理小說,將我內(nèi)心這種悲哀表述出來! 這就是我們的人民,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直感到羞恥……”她那樣子悲哀得快要哭了。

我告訴她,那白胡子老頭,肯定就是我的父親。而抱在他懷中那傻乎乎的孩子,是我的兒子。

“是你……父親?”她的臉微微紅了,現(xiàn)出動人的窘態(tài),訥訥地說,“請?jiān)徫? 我……還以為你是……”

我站了起來,我忽然變得很激動。我想對她說,她,不過是我們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上一小片水分充足的沃壤之中的一朵小花而已。美麗,嬌弱,甚至連芬芳都沒有。因?yàn)樗皇菢淠?所以她那短細(xì)的根須是觸及不到水層巖層的。她所蔑視的正是她所賴以存在的。她漠視甚至嘲諷他們的最現(xiàn)實(shí)的煩惱,但她那種因沒有什么值得憂郁的事才產(chǎn)生的憂郁,那種一顆空泛的心靈內(nèi)的微妙而典雅的悲哀,與他們可能經(jīng)歷過的悲哀相比,其實(shí)質(zhì)是不值論道的。

但我想到了發(fā)燒的兒子,我什么也不想對她說了。我只說了一句:“非常抱歉,我不能再陪你交談下去了?！北阕叩睫k公室門前,推開了門——門外站著我的父親,呆呆地,一動不動地,像根木樁似的;一手拎著水壺,一手拿著一瓶墨水。

他是給我們送開水來的。他分明是聽到了我方才大聲說的某些話。

那姑娘走下樓梯時,還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這樣對待她,肯定是她絕沒想到的。

父親一聲不響,放下水壺,默默走向他睡的那張鋼絲床。

一直到熄燈,我和父親彼此沒說一句話。我靜靜地躺著,無法入睡。我知道父親也在靜靜地躺著,沒睡。

我真想翻身下床,走到父親身邊,跪下去,將頭伏在他胸上,對他說:“爸爸,原諒我,原諒我,爸爸……”

隔了一天,我從朋友家很晚才回來,一進(jìn)家門,妻便告訴我,父親走了。

“走了? 上哪兒去了? ……”

“回哈爾濱了!”

“你……你為什么不攔他!”

“我攔不住?！?

病剛好的兒子在哭叫: “爺爺,我要爺爺! 我要找爺爺嘛! ……”

我問:“父親臨走說了什么沒有?”

妻回答:“什么也沒說?！?

我一轉(zhuǎn)身就從家中沖了出來。

我趕到火車站,匆匆買了一張站臺票。

我跑到站臺上時,開往哈爾濱的列車剛剛開動。我跟著列車奔跑,想大喊:“爸爸!……”卻沒喊出來。

列車開出了站臺。

遠(yuǎn)處的鐵路信號燈,由紅變綠了……

(原載《人民文學(xué)》1984第11期)

【賞析】

關(guān)于母親,人們常常能動情地說上半天。她們的仁慈善良、堅(jiān)毅刻苦、循循善誘、任勞任怨確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文學(xué)史上以母親作為贊頌?zāi)酥聊ぐ輰ο蟮淖髌繁缺冉允?。遠(yuǎn)的不說,就拿當(dāng)代作品中史鐵生的《合歡樹》來說吧,那母親的形象多么感人! 多么催人淚下! “母親”這兩個親切的字眼幾乎就成了“愛”的代名詞。然而,父親卻不同,父親常常是一種權(quán)威的象征、力量的象征,他們與子女的關(guān)系常不如母親與子女那般水乳交融。但是當(dāng)中青年畫家羅中立的油畫《父親》一展出,人們便猛然醒悟到我們中華民族的“父親”有他們自己的特質(zhì),那就是他們身上與心靈深處活化石般的歷史印記,這歷史印記提示了百年的滄桑,這印記使我們一再想起我們這塊幅員遼闊而古老的黃土地。梁曉聲的小說《父親》又把這幅濃重的油畫推到了我們眼前。

這是一篇近乎傳記的小說。在小說初稿的開頭 (見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的梁曉聲小說集《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作者有這樣一段題記:

“關(guān)于父親,我寫下這篇忠實(shí)的文字,為一個由農(nóng)民成為工人階級者 ‘樹碑立傳’,也為一個兒子保存將來獻(xiàn)給兒子的記憶……”

這就是說,作者極想把“父親”的形象永遠(yuǎn)保留在心中,那么,這是一位怎樣的父親呢?小說以一個兒子的眼光記錄了父親幾十年對家庭的影響,以一系列典型的事件描繪了父親那鮮明的個性:父親平日里極其嚴(yán)厲。他沒命地工作,任憑家里七口人“吃”他,他沒有抱怨,也不唉聲嘆氣,他的生活原則就是“萬事不求人”。父親的權(quán)威就在這中間樹立起來了,他那火爆脾氣就是這種權(quán)威的表征。然而父親又實(shí)在是樸素的,他樂意看著孩子一碗接一碗地喝苞谷面粥,他對孩子“有出息” 的理解便是將來能靠自己的力氣吃飯。父親的克勤克儉幾乎到了驚人的地步,自從支援大西北以后,他堅(jiān)持隔三年才探一次家,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機(jī)會攢錢。為了養(yǎng)活家中一大攤?cè)?他甚至放棄假期,提前回大西北,因?yàn)榧倨趦?nèi)的勞動日是發(fā)雙份工資。但父親的確又是簡單而蠻橫的,在他那始終如一的樸素人生觀的統(tǒng)率下,他與正在成長與變化中的兒女們總有一條無法逾越的心理鴻溝。為了衣服上的兩道口子,他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兒子成了“結(jié)巴磕子”,失去了自尊; 為了讓大兒子早點(diǎn)分擔(dān)家庭擔(dān)子,硬是不同意大兒子上大學(xué),甚至在已經(jīng)上了大學(xué)的情況下,一封錯字白字連篇然而卻充滿權(quán)威的信,把大兒子逼成了精神病患者;也是他,硬是不讓患病的女兒去看西醫(yī),結(jié)果慘遭夭折?？杀氖?在父親的前半輩子,他從不認(rèn)為所有這些嚴(yán)重的后果都與自己有什么聯(lián)系,他只相信“萬事不求人”是永恒的原則,節(jié)儉、節(jié)儉再節(jié)儉,生活就能沒有太大風(fēng)險地維系下去。盡管在事實(shí)面前,這些傳統(tǒng)信條一次又一次地被擊得粉碎。

終于,在父親越來越年邁的時候,事情卻發(fā)生了轉(zhuǎn)機(jī)。那匯款單附言條上歪歪扭扭的幾個錯別字:“不勾,久來電?！绷钊诵乃岬馗嬖V了讀者,父親對兒子求學(xué)愿望的艱難的理解;為了讓女兒能謀到份工作,父親硬是用那肌肉已經(jīng)萎縮了的肩膀一次次地去扛煤車; 父親拿出自己所有那點(diǎn)可憐的積蓄為三兒子蓋婚房……這里盡管依然有種種誤解,但退休后的父親還是帶著他那蒼老的容顏,那骨子里仍然未變的人生信條,一步一步地向兒女們,向現(xiàn)實(shí),向當(dāng)代生活靠攏了。

小說從第四節(jié)起,敘述的節(jié)奏起了些變化。如果說前面三節(jié)是粗線條地然而又極富典型性地勾勒了父親幾十年的生活及其對家庭的深刻影響,那么“今年四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封電報。電文——‘父即日乘十八次去京,接站?！?這段話便把鏡頭拉向了現(xiàn)實(shí)。也就是說,從小說的結(jié)構(gòu)看,前邊的三節(jié)是“回憶”,是與敘述時間相隔久遠(yuǎn)的往事,而后邊兩節(jié)則基本上是現(xiàn)實(shí)行為的記載,它們與敘述時間可以說是“共時態(tài)”的。這樣的話,在篇幅差不多相等的情況下,共時態(tài)的敘述節(jié)奏就可以放慢許多,就可以細(xì)膩而有目的地描寫一兩件使人更加動情的事情。

作者是怎樣作這種選擇的呢?

作者選擇了兩次談話,一次是與父親的談話,一次是與一位女郎的談話,這是兩次互相有著關(guān)聯(lián)的談話。

父親到了兒子單位以后,性格變了,變成一個通情達(dá)理,事事處處,家里家外都善于忍讓的,毫無脾氣的老頭了?！叭酥畬⑺?其言也善”如果是一個普遍規(guī)律,那么父親的所言所行體現(xiàn)了他身上勝過一般老人的極其優(yōu)良的一面。他開始表現(xiàn)出對原本瞧不起的知識分子的由衷的尊敬,他給兒子的家庭帶來了新的朋友群:工人們。在許多人的心目中,知識分子的兒子開始依附父親的人格而存在了。最微小的最踏實(shí)的永遠(yuǎn)也是最廣大的最有影響力的,父親的人格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父子談話這一場戲,一下子揭開了父親幾十年含辛茹苦,腳踏實(shí)地,甚至有點(diǎn)“頑固”的思想根蒂:黨是父親的救星,黨是父親最大的恩人! 如果“頂有出息”的老二能夠加入共產(chǎn)黨,這便是他們?nèi)易畲蟮尿湴痢８赣H平凡極了,一輩子沒有奢望,一輩子都想報恩,他對失去的不抱怨,他對得到的很知足。這是父親的單純,也是父親的光榮。兒子理解父親,但兒子覺得委屈,他并不如父親想象的那么簡單。這段父子沖突既是解開父親幾十年性格特征的鑰匙,又是后面矛盾激化、終于導(dǎo)致父親離去的一個鋪墊。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初稿在這個段落中原有許多既不自然又顯累贅的部分,而發(fā)表在這里的文字則精簡了不少,這樣一來反而顯得自然而有力度,同時也更真實(shí),因?yàn)樯钪械膶υ挸３Ｊ呛喍潭挥邪凳拘缘?不可能有過多的交待。

第二次談話是在“我” 與一位陌生女郎之間進(jìn)行的。我敢說,這次談話是一種在創(chuàng)作構(gòu)思引導(dǎo)下的藝術(shù)嘗試。首先,這位女郎的人生態(tài)度、言談舉止都與父親形成了鮮明的比照。她原本屬于這一類人:她有幸出生在一個光榮而如今顯貴的家庭,她可以躺在父輩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基礎(chǔ)上不思生活之艱辛與困苦,她靠著父輩可以左右逢源,她憤世嫉俗,她為自己是個中國人而感到羞恥,甚至悲哀得要哭,她當(dāng)然也絕沒有想到自己崇拜的“青年作家” 與那 “愚昧” 的老人會是血脈相連的父子……但她只是站在一個狹小的峰尖而忘卻了足下那塊遼闊的土地和那片汪洋的大海,她忘卻了或者說她根本就忽略了我們這個古老民族的“根”……

她與父親的相悖是顯而易見的,正是她適時的刺激與提醒,從反面加深了“我”對父親的理解,促使“我”要尋回父子間那失落的感情,尋回那樸素而真誠的一切。

這或許就是作者安排第二次談話的意圖。但從作品的整體而言,這樣的安排似太“戲劇化”了一點(diǎn),這種“戲劇化”同時也有些影響到立意的公允。首先,全文主腦是寫父親,其實(shí)褒貶臧否自在不言中,并不需要這么個女郎突兀地來加以反襯,這既不合故事發(fā)展的邏輯線索,又由于缺少形象化而顯得刻板、教條。其次,在聽了女郎一番話以后,“我”的醒悟表現(xiàn)得比較簡單化。由于女郎的插入,作品原本應(yīng)有的思想深度卻變成一種淺層次的回歸,一種沒有發(fā)展的完全的認(rèn)同。這個結(jié)尾是值得商榷和推敲的。

從總體來說,小說一如既往地體現(xiàn)了梁曉聲作品那種在強(qiáng)烈的沖突中刻畫出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具有悲壯美的特點(diǎn)。它與作者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為了收獲》、《荒原作證》等其他作品一樣,是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史上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是繼朱自清《父親》以后又一篇生動地刻劃了父親形象的佳作。

6. 打撲克的手表

1.共有多少個數(shù)字

2.指頭算乘法

3.神奇的數(shù)字寶塔

4.老人的歲數(shù)

5.剪紙

6.猜?lián)淇伺频膹垟?shù)

7.質(zhì)數(shù)三角形

8.有多少個雞蛋

9.最大的商

10.和為1的7個分?jǐn)?shù)

11.吃桃子

12.多少段繩子

13.蠟燭燃燒了多久

14.結(jié)果是零

15.手中的牌

16.驚險逃生

17.摸撲克牌

18.推算日期

19.擺撲克牌

20.圓圈

21.有多少個三角形

22.能畫多少個正方形

23.失蹤的正方形

24.求面積

25.分蛋糕

26.擺棋子(一)

27.擺棋子(二)

28.跳馬

29.過獨(dú)木橋

30.有多少個“0”

31.如何分配

32.等于1的趣題

33.數(shù)蘋果

34.5個3的算式

35.5個5的算式

36.等于2

37.等于51

38.3個5的算式

39.4個3的算式

40.4個4的算式

4P.5個2的算式

42.有趣的三位數(shù)

43.6個5

44.各有多少只

45.摸襪子

46.乘法算式

47.填方格

48.補(bǔ)空格

49.六角形

50.六邊形

51.巧分油

52.和為20的奇數(shù)

53.有多少輛客車

54.有趣的分?jǐn)?shù)

55.上學(xué)的時間

56.能提前到家嗎

57.要過多少分鐘

58.數(shù)字游戲

59.究竟養(yǎng)了幾只貓

60.列車有多長

6P.騎車要比步行快幾倍

62.拿水果

63.白星星與黑星星

64.兩道難題

65.漂亮的排法

66.種樹

67.8枚棋子

68.移火柴(一)

69.移火柴(二)

70.等分

71.分十字型

72.做木桌

73.巧拼棋盤

74.怎么剪

75.拼正三角形

76.稱米

77.7個三角形

78.能節(jié)省多少燃料

79.巧用彈簧秤

80.解環(huán)

81.求圓心

82.算年齡

83.有什么規(guī)律

84.各買了多少橘子

85.輪船問題

86.救生圈問題

87.輪船與水上飛機(jī)

88.旅程

89.4只鐘表

90.皮皮和弟弟的手表

91.兩家的距離

92.射擊比賽

93.購物

94.誰第一個說出“100”

95.孿生數(shù)

96.復(fù)雜的表格

97.猜數(shù)字

98.倒金字塔

99.劃分區(qū)域

100.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年齡

101.填空缺

102.填數(shù)字

103.數(shù)正方形

104.蝸牛爬井

105.外婆的雞

106.數(shù)字方陣

107.字母難題

108.小村有多少人

109.兄弟姐妹

110.完成算式

111.括號中的數(shù)

112.體積增加多少

113.各進(jìn)了多少件

114.奇怪的三位數(shù)

115.最大的內(nèi)接長方形

116.只稱1次

117.各帶了多少錢

118.皮皮的儲蓄罐

119.巧算

120.及格人數(shù)

121.4個數(shù)

122.數(shù)字邏輯

123.數(shù)字排列

124.對稱數(shù)

125.襪子疑難

126.車速

127.打破了多少個瓶子

128.3壺油

129.星期五花了多少錢

130.原有多少錢

131.奇怪的門牌號碼

132.購買鉛筆

133.買菜

134.喜獲寵物

135.找出錯誤

136.4個5的數(shù)

137.新代數(shù)

138.乘后再加

139.盈虧數(shù)目

140.3個數(shù)

141.年齡問題

142.魚有多長

143.分母分子

144.畫與框

145.數(shù)字游戲

146.洗瓶子

147.羊值多少

148.生日禮物

149.巧打醬油

150.數(shù)字排列

151.神奇幻方

152.買甜餅

153.桌上有多少草莓

154.有多少桃子

155.分巧克力

156.百步穿楊

157.精銳之師

158.奇怪的里程表

159.怎樣取水

160.家畜價格

161.神奇的數(shù)字三角形

162.電動樓梯

163.單雙數(shù)迷宮

164.兩列火車

165.男孩女孩

166.菱形填數(shù)

167.9出現(xiàn)多少次

168.換回了什么動物

169.特殊的運(yùn)算

170.算年齡和月份

171.偷了多少個蘋果

172.這個整數(shù)是多少

173.純循環(huán)小數(shù)化分?jǐn)?shù)

174.被3整除

175.猜奇偶

176.放糖果

177.孩子的歲數(shù)

178.吃桃子

179.長方體的體積

180.電子跳蚤

181.黑貓警長

182.舊電話號碼

183.誰先掉入陷阱

184.比較大小

185.排序

186.需要多少只碗

187.最大的數(shù)

188.配溶液

189.李逵的板斧

190.快捷算法

191.快速估算

192.紙的厚度

193.簡單計算

194.猜數(shù)字

195.班上有多少人

196.數(shù)學(xué)家的年齡

197.夏令營有多少人

198.第100個星星的顏色

199.皮皮班上有多少人

200.有多少個數(shù)

201.多少組

202.白色棋子占多少

203.有多少人

204.快速求和

205.整數(shù)方程

206.數(shù)線段

207.找規(guī)律填數(shù)

208.查賬

209.鋪地磚

210.對了多少題

217.巧渡湖

212.箱子的體積

213.54塊積木

214.剩下的體積

215.6面之和

216.在兩位數(shù)中間加“0”

217.尋找快樂數(shù)

218.百米計時

219.4等分梯形

220.蝴蝶的排列

221.一筆畫成

222.填三角形

223.扔硬幣

224.哪一種可能性大

225.3條連衣裙

226.過河

227.烤面包

228.巧做家務(wù)

229.如何分錢

230.刪數(shù)字

231.巧分牛

232.分蘋果

233.巧分油

234.填數(shù)字

235.反幻方

236.最初有多少個桃子

237.粗心的弟弟

238.一年中，中間的一天

239.正確的時間

240.單數(shù)出列

241.大花狗跑了多遠(yuǎn)

242.能否抓到狐貍

243.怎么少了2元錢

244.足球的價錢

245.兄弟倆的歲數(shù)

246.折紙盒

247.哪一個數(shù)不一樣

248.年齡各是多少

249.求數(shù)

250.看誰算得快